父親在我們縣城北關住的時候，我有一次從外面回去,，父親帶我去爬了一次山,。那會兒，母親離開我已經(jīng)有一段時間了,，但我依然處在深深的悲痛之中,。父親就在那時候，把我?guī)У搅松缴稀?/p>

　　順著縣城北關的回民區(qū),，一直朝上面走,，就是我們要去爬的山。爬到高處,，我們整個縣城就在眼底了,。縣城里是高高低低的樓房,，我偶爾會去辨認一下,，這是哪哪,。

　　山上有一個叫九龍洼的地方,，很有些脈氣。唐朝時,，這里曾出過一個叫張士貴的將軍,。九龍洼里有一口潭，叫九龍?zhí)?。九龍?zhí)恫淮?，但能在高山頂上看到這么一個水潭，我還是挺奇怪的,。九龍?zhí)兜闹苓呌幸恍┨J葦,，我走到近處看了看。九龍?zhí)端坪跬ι畹模瓷先ネι衩氐?。?jù)說,，女皇武則天曾到這里來過。我聽到過兩個九龍?zhí)兜墓适?。一個說是有一年九龍?zhí)独锇l(fā)現(xiàn)了一頭金牛,，當時的縣令就派人下去打撈，結(jié)果人一下去,，金牛卻不見了,。另一個則說是有一年九龍?zhí)独锇l(fā)現(xiàn)了一個金月亮。這后一個顯然就沒有意思了,，月亮照在水里有啥奇怪的,。我后來聽說，中間有近六十年,，九龍?zhí)兜乃歉傻?。也就是說，九龍?zhí)读旰?，才又出水,。這就很奇怪了。

　　我們爬到九龍洼的最高處,。坐在山頂上,，我又想起了母親。我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,，我不知道母親在哪里,。大地一片蒼茫，我看不見母親,。天空深沉內(nèi)斂,，我看得久了，總覺得母親在上面看我,。

　　父親住到城南以后,，也帶我去爬過幾次山。

　　城南有一條溝,，名叫簸箕溝,。簸箕溝被兩山夾著，我覺得名字倒是挺形象,。簸箕溝不寬,，但是很深。父親開車帶我走了一二十里的路,，仍沒有走到頭,。溝里有一個水庫，有很高的壩基。水庫挺深的,，水綠得瘆人,。水庫建了有幾十年了。城里一個飯店的師傅跟我說過,，這里的老鱉大的有幾十斤,。還是在那次去簸箕溝回來的路上，父親帶我爬到了城南的大山上,。

　　山上有一個埡口,。埡口有風，但并不大,。到了那里,，父親可能是累了，就在那里坐了下來,。父親坐下來以后,，我繼續(xù)往山頂爬。爬了一會兒,，我看到一個寬闊的場地,，但現(xiàn)在被茂盛的青草覆蓋住了。我在那些青草中間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碌碡,。我才知道,，原來這山上以前是住過人的。我回頭看了一下父親,，看到父親坐在那里抽煙,。我很快爬到山頂上。到了那里以后,，我回頭看父親,，他依然靜靜地坐在那里。我想起小時候,，我在一邊玩的時候,，父親就是那樣靜靜地坐在那里，等著我或者看著我,。

　　我們家的祖墳在一個叫金山嶺的地方,。那兒離我出生的地方有幾十里，我一直都想去看看,。后來有一年，父親把我?guī)У搅四抢?。金山嶺在橫澗川后面的嶺上,。那嶺挺高大的。我們沿著一條不經(jīng)常走人的羊腸小路費了不少的勁兒才爬到山上。站在金山嶺上,，整個橫澗川盡收眼底,。嶺上有一些平整的土地，地中間有一些墳塋,，我曾祖那一輩葬在那里,。父親憑著早年的記憶，找到了那個地方,。在那里,，我重重地跪下來，頭磕在地上,。那天,，我在那里徘徊了很久。聽父親說,，我的祖輩們原先在這里住著高門大樓,，家里騾馬成群。祖上后來衰落了,，據(jù)說家里出了一個敗家子,，硬是敗光了家業(yè)。我在那里徘徊著,，想象著從前的高門大樓,，我的祖輩們在那里進進出出。我想象著深深的宅院,，還有我們祖上那個好賭的敗家子,，我離家而走的祖父。我仿佛嗅到我的祖輩們的氣息,。

　　冬天的時候,，父親帶我到城南的山上。我記得那是一個早晨,，我們?nèi)サ臅r候,，山上的草葉上還積著一層薄霜。等到我們爬到半山腰的時候,，太陽出來了,，把半個山坡照得一片白亮。我們就朝那被照亮的地方走,。哪里有太陽的光,，我們就朝哪里走。那會兒天太冷了,。我們都迫切地想要那么一點溫暖,。那天后半響,，我們又爬到了另一座山上。那座山腳下是一條新修的鐵路,。我們看到一列火車從遠處駛來,，我一直看著它駛過去。

　　黃昏時,，我們爬到城北的山上,。站在山上，可以望得見洛河,。我看見洛河從很遠的地方而來,，一直鋪展到我們面前。夕陽西沉,，照在洛河上,。那是黃昏的最后一縷光。那光淡淡的,，我知道不久之后它將消失,。我和父親長久地望著那里。我不知道父親那會在想什么,，我多么希望那些光能夠長留心間,。（寇洵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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